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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 第九章──黎明下的重逢 §
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遙遠， Tatsuya仍奮不顧身地朝那個背影奔去。
初昇的太陽從身後無情地追上Tatsuya的腳步，灼傷了毫無遮蔽的足踝、背脊和頸後，那足以決定吸血鬼生死的痛苦卻未讓他停下…
伸長了雙臂，一心一意，只想挽留住──
──Ryo…別走……別走啊……求求你……
最後，全身沐浴陽光下的地獄痛楚終於令Tatsuya受不了地倒下。他壓住左胸，幾乎快要不能呼吸…肌膚像是被火燃燒般冒著煙…
──好痛苦……真的好痛苦……
急促的腳步聲接近，Tatsuya欣喜地連忙抬起頭，白色大衣卻有如羽翼展開似籠罩下來，遮去他的視線。緊接著，對方強而有力地將他抱起，迅速移動到附近的樹蔭下，避開致命的日光。
啊……這熟悉的味道、溫暖的懷抱……Tatsuya緊偎著那健壯的胸膛。
即使此時看不見對方的面容，他依然認得出他是誰……
「Ryo…Ryo……」雙唇顫抖，不停輕喚著。
流洩出無可抑止的思念與情感……
耳邊卻傳來低啞又粗魯的說話聲：
「你敢再做出像這樣的傻事試試看！我絕對不會再救你一次、知不知道？！你這笨吸血鬼！」
嗯？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……他應該不會認錯的，不過這個人說話怎麼──
對方激動地將Tatsuya摟得更緊，似乎要將他揉進自己削瘦的身軀卻又怕弄疼他。即使說著不怎麼溫柔的話，動作卻完全相反地溫柔非凡。
「笨蛋……不准再這樣嚇我！」
如果他沒有回過頭…如果他沒有聽見那來自內心的呼喚……豈不是要莫名其妙地失去他？！
──不是幻覺。
Tatsuya在懷中感受到對方的恐懼與重視。他想給他一個沒事的微笑，但是白晝必然入睡的吸血鬼本能已經發揮效用，緩緩閉上戀戀不捨的雙眸，垂首於對方的臂膀上睡去。
「……原來，U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你？」
JIN走了過來，臉上滿是興趣盎然的表情，與那雙黑得發綠的漂亮眼眸相對。
「很抱歉，不過我覺得現在要把U叫醒太可憐了，所以…能不能請你幫我把他抱回到馬車上呢？……Ryo『前輩』？」
在似水晨光中，白色馬車停在微風徐徐吹過的林間。雪白的馬匹偶爾會抖動身軀，讓柔軟的鬃毛有如白色稻穗般上下起伏。
少年在馬伕座上打著瞌睡，直至腳步聲靠近，才猛然醒來。他看見了自己的師父，以及身後一名不曾見過的男子，他的懷中是緊緊裹著黑色斗篷加白色大衣安穩熟睡的吸血鬼。
「唷、日安啊，小淳。」
少年跳下馬車，乖巧地朝師父點頭行禮，「日安，師父。」
再抬起頭時，卻吐出令JIN傻眼的問話：「那個黑黑的人是誰啊？」
要命！他怎麼會教出這麼天然的徒弟？慌慌張張地封住少年的嘴，護在他身前，JIN堆起討好的笑容，對Ryo道歉：「呃、這個…小孩子說話總是不經大腦嘛、童言無忌…你不要太在意呀……」
沉默的黑瞳淡瞥了師徒倆一眼後，逕自地進入馬車內。
可JIN沒漏掉車門關上臨前的那句低語。或許對方也是故意讓他聽見的，令他為之氣結的一句──
「沒想到…你喜歡笨孩子。」
──好溫暖。
有多久沒感受到這份陽光般的氣息呢？
長久以來…他就一直在尋找自己遺失的美好，無論是黎明時的朝陽，還是傍晚時的夕日，都註定無法再欣賞它們的動人風景……
在遇見那個孩子之前，他都快要放棄了。他一直以為自己忘了，散步於溫暖的陽光下，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。而那孩子讓他懂得，他被迫放棄的東西，是如此的珍貴……
──是啊，我夢想著「太陽」，如果那孩子願意成為我的太陽，我願用全部的生命來挽留他。
即使會是自滅，也不再放開。
縱使馬車內很寬敞，Ryo仍讓Tatsuya枕在膝上，伸手輕撫白皙的臉頰，然後，靜靜地凝視著。
兩人的重逢，比預計的時間還早。
本來，他只想遠遠地看著……
壓抑著渴望擁抱的衝動、強忍住瘋狂索吻的慾望。
他選擇轉身離去……
因為還太早。
對一切來說……都還太早了。
可是，這個癡情的吸血鬼卻追上來了。在陽光之下，他竟然這麼做了──
Ryo緩慢地俯下身，直到鼻息拂上對方安祥的睡顏才停住。
「既然如此，當初為何要離開我呢？你這個傻瓜……」
最後的呢喃消失在嘴角，他輕輕地、慎重地覆上冰冷的雙唇。許久，獵人看著吸血鬼動人又脆弱的美貌，再度喃喃低語：
「那麼…如今不顧一切地留下我，相信你已經有所『覺悟』了吧？Tatsuya…」
──也許，下意識的轉身，是他尚未準備好。兩人之後的分離。
很黒…很黑的記憶…
像被永夜籠罩一樣地寂靜，卻又那麼令人痛心。
不斷糾纏Tatsuya的惡夢…
黑暗、鮮血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，都在轉眼間遺忘──
在內心只剩下本能依存的世界裡，吸血鬼連心愛之人的名字都回想不起來，重傷受創的腐朽肉體已經無法抵抗，瘋狂的墮落靈魂不斷地吶喊「我克制不住」──
年幼的Ryo在自己胸口上劃出殷紅的傷痕，鮮血散發出極其濃郁的香味。
察覺鮮血迸流出來的瞬間，失去理智的吸血鬼被引誘似地將嘴唇湊近，無法克制誘惑而反覆舔舐，被緊抓住的Ryo發出淺淺呻吟。
但Ryo並沒有抗拒，他一心只想著Tatsuya。如果他的血能救得了Tatsuya，他心甘情願獻上自己。
然而，就算當時拒絕…Tatsuya也已經被自己無法抑止的慾望給牽制了。
停止不了，對鮮血的渴望…
還不夠、還不夠…要再更多一點……
看向誘人的咽喉，雪白獠牙終於忍不住地咬下──
啊，是了…這比任何香氣還要來得芬芳的甘甜……
沒錯，這就是祭品之子的『獻祭』。只要嚐到一口，就再也離不開了。
忽然間，Tatsuya著迷似地茫然停手。渙散的赤紅眼眸逐漸冷靜下來…
因為他聽見了，自己還身為人類時的那個名字。
幾乎是立刻清醒過來的Tatsuya，看到懷中的Ryo，頓時發出悲鳴。
滿身是血的Ryo早已暈過去，而他脖子上的傷口……是令人不忍正視的慘狀。
『不──不要！』
Tatsuya的叫喊已經潰不成聲了。
只是不斷地反覆著悲鳴，彷彿瘋了似地狂叫。
原諒我。原諒我、原諒我……
祈求得到原諒？向誰祈求？能被原諒嗎？就連這點都不瞭解地不斷祈求、祈求──祈求──。
但是，那個依戀著自己的孩子肯定會原諒他。這是Tatsuya唯一的溫暖，也是唯一的心痛。自責的聲音沒有停止。永不停止。他無法再將心愛之人放在身邊了，放在最接近危險的地方。
他們一個是吸血鬼，一個是祭品之子，只要還維持著這樣的關係，最終一定會有一方受到傷害，這是無法並存的兩種存在。
Tatsuya已不能做選擇了，至於Ryo，他可以選擇成為吸血鬼。
Tatsuya卻沒有那麼做，他將Ryo托付給一名吸血鬼獵人。
當時的Ryo仍在昏迷不醒，繃帶裹著頸部傷口，Tatsuya伸手撫上那張臉色極差的小臉，淚水不住地滴落。
即使Ryo聽不見，他也無法停止歉疚。無止盡的。
『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真的對不起。你以後要記得…多珍惜你自己…──』
──────我愛你、我愛你……好愛你，但是，再見了……你溫暖的笑容應該是屬於陽光的，雖然我還未曾目睹那模樣。
不屬於我也無所謂。
只要你能開心地活著就夠了……我不想再嚐到失去的滋味了。
然後，那名獵人和Tatsuya約定──
『這孩子會成為最優秀的獵人，最後，他將讓你在死亡中得到解放。』
好輕。
Ryo把Tatsuya抱到床上的那一刻，只有這個想法。
小時候的他是如何對這輕盈的身體不斷撒嬌的？只要一想到這裡，眸底的情感變得更加溫柔。正要抽離右手，卻又萬般不捨似地撫上Tatsuya的長髮，將之纏繞在指間嗅著髮香。
「薔薇香氣更濃了……」
露出衣襟的肌膚以及手肘白皙的部分，散發出比記憶中還要強烈的冷冽香味，那幾乎已成為Tatsuya體味的薔薇香誘惑，令Ryo忍不住皺眉。
他究竟是怎麼搞的？只因這點小事就有所反應，他絕對是哪裡有異常了。
咬緊下唇，Ryo動作迅速但輕柔地離開寢床。
……不知為何，想遠離他。
遠遠地…
最好永遠都別再相見。
──因為…我待在他身邊，只會讓他傷得更重而已啊！
胸口的傷痕至今仍舊會痛，而他，也始終沒有忘記那一天的事情。他不願意再讓自己傷害他了……
「好好睡。」
直到關上門的最後那一刻，Ryo的視線都沒有從床上移開。
一直靠在門邊的JIN淡淡地開口說道：
「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麼嗎？『憐惜』兩個字。」
Ryo閉上雙眼，將額頭靠在門板上，沉默許久。
「即使如此，還是不能改變什麼。」
只是這樣，還是不行。什麼…什麼都沒有改變──。
最珍惜的事物，還是會從手邊溜走。
內心吶喊著「保持一些距離是要保持到什麼時候呢？」，結果…他也是逃避著現實而已。他也知道…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，只是徒增思念與煩惱罷了。
拼命地收集著一切有關Tatsuya的消息，從別人口中打聽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，甚至冒險跑去找其他吸血鬼索取情報。
他都願意做到這種地步了，卻依然不敢靠近當事者…
到現在還記憶猶新…醒來時，見不到那抹熟悉的美麗身影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很陌生，包括那用張嚴厲表情看著自己的男子。
『Tatsuya呢？』他問男子。
男子冷冷地回答：『忘了他，你現在必須切斷與吸血鬼的聯繫，當我的徒弟，成為吸血鬼獵人。』
『如果我不要呢！』被男子的態度惹火，Ryo大聲回道。
『這是那位吸血鬼的期望。』
男子一貫冷酷的話語讓Ryo大受打擊。
『不可能！你騙人！』
這不是真的…這不是……
他被拋棄了嗎？Tatsuya不要他了嗎？
『我並不認為自己可以馬上得到你的信任，但你已不能待在那個吸血鬼身邊了，因為他吸過你的血，這將會成為他永無止盡的慾望，至死方休。』
那時候Ryo才知道，被稱之為活祭的自己，擁有太過純粹的血液…對吸血鬼而言，是至高無上的極品，同時也是等於容易上癮的麻藥。
爲血瘋狂的吸血鬼會在一夜之間產生許多犧牲者…到時候，誰都無法阻止，只能讓吸血鬼獵人來制裁他了。
無知，真的是很罪惡…
Ryo讓Tatsuya飲下的是不只是鮮血，還有「絕望」。
『你能夠了解他是用怎樣的心情放手的話，就不要再想他，在你下定決心之前，都別見他。』
『…這是什麼意思？』
『因為，下次見面時，你就得殺了他。』
那名成為他師父的男子，所教他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如何對準吸血鬼的心臟開槍。
──To be continue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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