蟹掌櫃的挖坑人生

(下)



心態上，我是想「離家出走」。

但就技術上而言，其實只能算是「出去走走」。

我的心情實在很複雜。

可能是看到爸爸和長得像媽媽的舅舅抱在一起，視覺衝突太強烈、心裡很不是滋味...也或許我只是想找個地方靜靜地、靜靜地想媽媽......說起來，我還沒有好好為她哭一場。

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，等我反應過來，發現自己什麼也沒帶，就獨自一個人跑到了後山的小神社。

現在已經很晚了，偏移的月光稀薄地照映著斑駁的石板路，四周的樹林一片黑暗。

我不怕黑，而且對這裡有說不上的熟悉感。

記得還很小的時候，媽媽帶我來過這裡幾次。

她還告訴我，小神社供奉的神明名字叫做「露水之神」 。

每回一來這裡，媽媽會為祂獻祭上一朵小花，有時是鮮艷的果實，有時是泉水洗練過的漂亮小圓石，那並非為一私己願而有所求的舉動，而是單純對神明的敬重與感念。

(小望，你看，這樣子神明就會很開心喔，露水很漂亮吧。)

媽媽是這麼說的，帶著溫柔美麗的微笑。

(嗯，好漂亮！)

媽媽口中的露水到底是指真的露水還是露水之神呢？我不只一次瞧見，祭台上有個巴掌大的小人兒歡喜地抱著小花轉轉圈，但當對方察覺到我的好奇凝視，他就紅著臉咻地一聲消失不見。

(呵呵，這樣不行唷，小望，你得裝做沒看見才對。)

媽媽伸出食指，往我的鼻尖輕點了一下，(神明是很害羞的...一直盯著祂看不禮貌喔~)

原來媽媽也看得見嗎？我歪著頭反問。

(唔，現在看不見啦...)

媽媽學我也歪著頭，這麼回答。

(不過，我相信祂存在...仍然還在這裡看顧著我們......)

媽媽保持微笑，有些懷念的，凝望小人兒消失的地方。

她笑得那樣好看，好看到讓我心都痛了起來......

如今媽媽不在了，以後還有誰會來這裡，替小小的神明獻上小小的花兒或果實呢？

露水神，祢知道了吧？

以後祢也會想念媽媽嗎？

我現在就好想好想她喔......

今天的月亮有些殘缺，我摸了摸口袋，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。

對不起喔，露水神，我沒有像媽媽一樣準備供品給祢，請讓我為祢唱首歌，這是媽媽教過我的一首歌，現在，我想把這首歌送給祢......

深深吸一口氣，我就著月光，輕輕地唱起歌。


親親　你在今日靜靜睡去　美夢幻化成風了

這陣風　吹過山峰　吹過山谷

將樹上的花都吹落了

飄落下來的花　吹過河川　吹過小溪水

昨日的愛哭鬼

明日的膽小鬼

坐在花瓣上　乘風而去了

孩子們乘坐的花瓣　慢慢地　順流而下了

陽光照下來　就飛上天空去了

乘風而去　到爹爹的身邊去了

今日　風兒也將小小的花朵吹落在水面上了


有些哽咽，我的歌聲並不嘹喨，被樹林之間的窸窣聲掩蓋，可能只有自己聽得清楚。

但我仍然繼續唱著。

一邊哭，一邊唱。

不知道我到底唱了多久────慢慢地天色越來越亮，半透明的月亮在晨光之中閃爍著，這個時候，我彷彿看見了閃閃發光的露水，像眼淚似的下墜。

「啊，找到你了。」

聞聲一回頭，舅舅沾滿露水的烏黑長髮，映入我的眼裡。

透明的月光碎片灑在他背上，非常的美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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