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之中、





餘音緩緩上升──那是花開的瞬間。







龍也跟在璃音的身後。徐步走著。


當他將手放到猇的背上輕撫時,璃音不由得有些訝異地看向他的側臉。


「小親王不怕嗎?」


龍也回頭看著璃音,露出笑容。「為什麼要?妳不是說了牠很乖嗎?」


「是的。」璃音輕輕頷首,「會襲擊錦戶大人…完全是個意外,因為當時錦戶大人正設法封印鬼門,猇才會情急動手……」


「嗯,我明白,我想亮也會諒解的,他就是這樣的男人。」


龍也在說這句話的同時,更加溫柔地撫摸式神獸,猇偎在璃音身邊,緊張地縮起了身體,但仍舊乖乖地任龍也撫摸著牠。


「真可愛呐、以後我也要亮讓我養一隻。」


『真是奇怪的男人。』什麼可愛嘛…猇甩甩頭,似乎看起來有些困擾。式神獸也是有自尊的。請說牠是威風凜凜、雄赳赳氣昂昂…


璃音默默地看著這一幕,低下頭來,喃喃說著:「我終於明白…為何…大人會選中小親王您了。」


「嗯?」


「小親王,《寒櫻》雖然舞步繁雜,但是您一定沒有問題的。」璃音緩緩抬眼看著龍也,舉起袖子推開兩人面前的御簾。接著突然跪到龍也面前。


「無論如何都要請您…幫助八重大人……求求您……請您不要捨棄她。」


璃音淚水不停地滴落。


龍也定定地凝視著她。然後,伸出手,對她笑了笑。


「嗯,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呀。」


生來類似的命運,卻擁有不同的際遇。


那是關閉在重重簾幕盡頭之內──有一位少女。


長久持續病危狀態的少女。


即使正值花華,但她的樣貌早已在病魔的摧殘之下,呈現老態的身軀形同枯槁。


說是震驚,倒不如說是因為太過悲慘,以致於無法移開目光。


龍也眨了眨眼睛,凝視著那一雙失焦的眼睛。


「小親王,八重大人的雙眼幾乎已經無法視物,請再靠近一點…」璃音輕聲地催促。


稍微回神的龍也點點頭,將身子再往前傾一些。


略帶死亡味道的櫻香撲鼻而來。


「你的眼睛真美,美麗的孩子,你看見我的死亡了嗎?」


八重虛弱卻凜然的聲音在房間裡迴響。


「啊啊…為何而哭呢?別同情我…這一切都是必然的……對我來說,能親眼看見由你而舞的《寒櫻》,便是此生最幸福的事了……」


龍也輕輕眨掉眼淚,有力地握住那隻朝他伸來、近乎只剩骨感的手。


哽咽的輕聲呼喚。


「姊姊…」





餘音緩緩上升──那是花開的瞬間。


即使已知道在那一瞬間,絢爛奪目的生命也就到此為止──。






躺在床墊上焦躁不安的亮幾乎要將天花板瞪穿,秀明一臉掛心地守在身旁,光一則是悠閒地和式神‧翼下起棋子。


「亮,你人還不舒服,睡一下吧?」秀明說道。伸手替他更換額上的毛巾。


「這樣叫我怎麼睡得著啊……」


亮自暴自棄地低吼,撐起身子,任毛巾掉落,轉頭對光一問道:「您為何不阻止?甚至還慫恿他……龍也……小親王萬一出了什麼事情,您跟皇上的『約定』該怎麼辦啊?!」


光一支著下巴,笑笑地看著亮。「這就是我安排你在小親王的目的,結果呢?你盡到『護衛』的職責了嗎?」


無以反駁的亮咬住唇,「……」


秀明忍不住替亮說話,「光一兄長,亮盡力了,他不是已經很保護親王了嗎?更何況,現在還受了傷發燒啊…」


「光只保護他的人,這是不夠的。」


光一執下黑子,淡淡地說道:「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像今天這種情況發生,你,動彈不得,而小親王就必須自己去面對。這樣子,你還是認為只要好好保護他沒有受傷就好了嗎?當你無法待在小親王身邊的時候,你要怎麼保護他?」


「我…曾經跟龍也約定…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一定會好好保護他……不管多遠的距離,我都一定會趕上──」亮喃喃說著虛弱地看著光一,那語氣中參雜了懷念的回憶。


「但是亮,小親王並不是你年幼時遇到的鬼夜叉。」


不失溫柔的殘酷,光一直視著那雙黑瞳露出非常悲傷的表情。


「你現在所愛的,是誰?想保護的,是誰?」


「我知道,你自從見到小親王那一天開始,就開始覺得寂寞,對不對?」


「因為他和你的龍也,既是同一個人,卻又必須將他們當成兩個不同的人來思考…」


「你那時的表情,簡直就像找不到父母的迷路孩子一樣…很寂寞吧?」




真正的龍也在哪裡?

為什麼?

可以觸碰得到面前的人兒,卻還是覺得寂寞?

明明是相同的臉孔、明明是相同的聲音……

────我,一直覺得寂寞嗎?



亮不敢置信自己一直是這樣看待小親王的…不,應該說,在這之前,他都只是將內心的那份寂寞視而不見罷了。


他竟然把小親王當成了替身嗎?


亮瞬間一陣茫然,隨即捂住了臉。


『不,不是這樣的。』亮的內心有另一股聲音吶喊著。『真的是這樣子嗎?』


「亮,是你的寂寞傳染給了小親王,讓他如此依賴著你,事實上,他原本是個很堅強的孩子。」


光一瞇起了眼睛,溫和地拾起掉落的毛巾,重新放在亮的額上。


「你知道嗎?其實看在我眼裡,你才是一直在撒嬌的那一個。」


「我知道…」亮露出苦笑地承認。也只有知者若莫師父光一會這麼說他了吧。「但是,我還能怎麼做呢?師父,現在…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……」


方才,他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親王一派輕鬆地跟著璃音離去,背影消失在白光之中……好像,實在好像……像當年的夜叉龍也在他面前永遠消失的那一幕……


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……


這就是原點。


彷彿走了很久很久,卻又發現自己回到原來的地方,一直沒有改變。


對於龍也,他始終使不上力量幫他嗎?


那個約定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支柱……他所相信的東西,只有他……


「我還能做些什麼?」亮懊惱地低喃。


「你還能捨棄什麼?」


「咦?」


光一輕輕地笑了,「傻孩子,你忘了嗎?小親王現在並不是一個人唷。」


秀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插嘴道:「對了,亮,現在小親王的體內,有著你另一半的靈魂啊。」



啊啊…


亮帶著悲喜參半的複雜表情看著光一和秀明。


最後,他笑了,那是推開烏雲後的光明。


「這麼說來,龍也真的是比我還堅強呢。那麼,我也不能輸給他了,師父,既然如此,我應該可以跟『那邊』的靈魂產生共鳴吧?」


光一嫣然一笑,「呵呵…你想怎麼做呢?」


亮嘆了一口氣。


「……我可不希望到時候小親王跟我抱怨,我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。」




餘音緩緩上升──那是花開的瞬間。


即使已知道在那一瞬間,絢爛奪目的生命也就到此為止──。


櫻花啊…彷彿從天而降一樣,在頭上盤旋飛舞著,似雪非雪,好美……






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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