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 第七章──天使輪廓§
在Tatsuya的默許和Yuichi的縱容之下,城堡每個角落幾乎都有Ryo任意逛過的足跡,每個轉角都充滿了他清亮悅耳的笑聲。那笑容彷彿是一顆小太陽,正慢慢地在溶化一座冰封已久的城堡……
入夜之後,Ryo會跑到Tatsuya甦醒後必定會出現的庭院找他,然後主動坐到Tatsuya大腿上,開心地向他報告自己在白天的冒險。
由於一切發生得太過自然,以至於Tatsuya錯愕得來不及阻止。
那雙像小動物般黑溜溜的眼睛充滿了信任與依賴,蓬鬆柔軟的茶色頭髮令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,小小身子上還帶著『太陽的味道』……讓人很懷念。
無法克制地從內心深處感到滿足,來自很單純的喜悅──被人需要著。只是這樣,久而久之…逐漸就習慣了有這麼一個喜歡黏著自己的存在。
短短時間內便有如此轉變,連在一旁守護的Yuichi都感到不可思議,而Tatsuya唇邊習慣性的苦笑不知何時,逐漸變成了發自內心的微笑,即使還只是淺淺痕跡,卻已有很大的進步。
「U、U~我跟你說喔~今天姊姊們送給我一本畫畫書耶!我們一起來看吧。」
看來也跟新來的女傭混熟了嘛……Tatsuya不禁莞爾。
「畫畫書?喔、是那個很有名叫什麼Ink的繪本吧?」Yuichi也好奇地湊過來。
早已過了對繪本有興趣的年齡,不過因為Ryo開心地坐在自己大腿上打開了繪本,那細緻精美的圖畫於是自然而然映入Tatsuya眼中。
過於熟悉的畫面,毫無預警地闖進腦海中。
那是──!!!
「哇、好漂亮的天使哦……咦?跟U長得好像耶!」Ryo驚喜地發現。
雪白羽绒翅膀微張,那優雅的姿態好似才剛降臨、也似即將飛離,美麗的容顏半側著臉微微垂首,笑容有點害羞、青澀,帶著不經人事的單純天真,在半透明的白紗籠罩下,天使的裸身聖潔得令人不敢生起邪念,卻又教人無法移開目光……
就連Yuichi也忍不住點頭認同。
「欸,真的耶,主人,這天使除了髮色略金又有點捲之外,其臉部輪廓跟身型都與您相仿呢!根本就是拿主人您當模特兒嘛……」
「不要再說了!」
白皙的臉頰在錯覺下彷彿染上紅暈,Tatsuya氣惱似地霍然站起身,顧不得一臉疑惑的Ryo和Yuichi,黑色披風瞬間消失於兩人眼前。
「……U生氣了?為什麼?」Ryo有點擔心地仰頭問Yuichi。
Yuichi尷尬地笑了笑,「呃、大概是因為我們說主人他像天使,所以害羞吧?沒事的……」
……沒事才怪!掉落在地上的繪本被微風一頁頁掀開,無論是哪一張的天使身影,都有著方才那熟悉的面容……看在眼底,Yuichi不禁開始懷疑起來。
不會吧?莫非,這本繪本的天使模特兒難道真的就是……
──事到如今,為什麼又要讓他看見那本繪本呢?
Tatsuya狼狽地逃進森林,下意識來到水仙包圍的湖岸。
這裡是他的私人禁地。
幽靜的湖水承接了無數他的眼淚,也沉積了無數他的心事。更將他的靈魂禁錮在湖底,從此離陽光好遠好遠……
『Tatsuya,你真像天使,美麗又聖潔,天真又無邪。』
──不,我不是天使,你擅自加上的白色羽翼只會讓我更加沉重、痛苦……
『Tatsuya,無論你要去哪裡,我都將永遠跟隨到底,永遠。』
──夠了,別說永遠……你給不起吸血鬼「永遠」,不要、不要輕易承諾……即便那是我一直渴望的也別說出口!
捂住耳朵的舉動毫無意義,因為那些話語自腦海中、記憶深處不斷地侵蝕自己……只不過是輕輕碰觸到舊傷口,就感到翻覆的疼痛。
俄頃,無聲的眼淚滴落湖面,看不清那倒映的影子,然而,Tatsuya還是回頭了。
「Ryo?」
除了吃驚之外,Tatsuya理不清自己到底該有什麼反應。
「我很擔心,你為什麼要哭呢?U?」
小手伸出,輕觸冰涼的臉。
Tatsuya倏地別過臉,「你想要愚弄我嗎?Koki。」
收起驚訝,冷漠的表情已不復見方才的脆弱。有什麼好失望的?普通人本來就不可能進來這片森林。
無法漠視的是,那一瞬間內心的動搖……什麼時候開始,他變得如此渴望那小小的手願意給予的溫暖?
「嘖、這麼快就拆穿啦?」
搔搔頭,Ryo的小小身子逐漸轉換成青年的模樣,帶點玩世不恭的叛逆味道。
「因為我看到你的尾巴了。」Tatsuya冷冷地表示。
「欸?騙人!」Koki連忙往後看。果然,黑棕相間的硬毛尾正在搖晃著。「不會吧?我已經很努力控制了耶!」
垂下尾巴,Koki有點氣餒地抱著頭蹲下,豎立的狼耳也隨即冒出。狼少年,尚未成熟的狼人,以致於變形的功夫還不夠純熟。
而他的突來造訪,令Tatsuya不得不嚴正以待。
「下次你可以直接以真面目出現。說吧,這次『父親』派你來做什麼?」
有種不好的預感。既然Koki能變成Ryo的樣子,即代表『父親』已經得知他的存在了……
Koki眨了眨眼,如Tatsuya所料的開口:「大公爵明夜將會舉行酒宴,特地要我前來通知少爺務必參加。另外,他老人家還交代……希望您能攜伴參加。」
蹙起細眉,「我的城堡裡沒有適合同行赴宴的人選。」
「不,您在說笑吧,少爺,」咧開嘴笑的狼少年偏著頭,看似天真的說道:「大公爵對您最近收留的『孩子』很感興趣,表示想認識一下呢。」
果然……
到現在還是不肯放過他嗎?『父親』……
Tatsuya痛苦地閉上眼。
被監視著、被控制著……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幾個世紀?
再度睜開眼時,Tatsuya仰望天空,月光含帶幽藍。
「……謹遵敕令。」
語氣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的沉重。
周圍水仙的冷冽香氣無聲飄散,猶如嘆息……
藏起來也沒用,那股甜美的香味是無法消弭的。他懂,卻仍然讓他留下,徒然無功地將深藏於森林中的城堡當作屏障保護。
站在床畔,Tatsuya靜靜凝視著Ryo無邪可人的睡顏。
莫約是他的目光太過強烈,熟睡中的孩子輾轉醒來。
「嗯…U……?」
Ryo瞇著剛睡醒的黑瞳,露出十分可愛的笑靨,朝Tatsuya伸了手要抱。
心就這麼緊緊地揪痛。
因為還只是個孩子,對自己的外表尚未自覺,所以總會衝著對他好的人笑,殊不知這樣的舉動往往會令對方心裡產生不尋常的悸動。而這份渾然天成的天真,無法再繼續守護下去了嗎?
坐上床沿,Tatsuya將Ryo擁入懷中,有如對待易碎的珍貴物品般小心翼翼。
驀地,懷中男孩輕扯了一下Tatsuya的衣領,柔聲地問:「U,你在哭嗎?」
Tatsuya淡淡扯了一個笑容。含著不易察覺的深沉悲傷。
分明已止住淚,偏偏他還是感覺到了。
「Ryo,從現在起,喚我Tatsuya吧,這是我的『名字』。」
……在那很遙遠、很遙遠的過去,在他還身為人類時……至今已不被記憶的名字。
「Tatsuya…」喃喃唸出這個名字後,Ryo情不自禁地臉紅。
由於聽見了自己名字的美麗吸血鬼,此刻,臉上浮現出比盛開的薔薇還要來得絕美絕艷的絢爛笑容。
該是做出抉擇的時候了。
「Ryo,我現在必須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……」
「很遠的地方?有多遠?你不帶我去嗎?」
急切地,一雙楓葉似的小手緊抓住他,一派天真的目光瞅著他。
頃刻間,Tatsuya微愣著說不出話來。不由自主地抱得更緊。
「不,我會帶著你。」
這是一種依賴……Tatsuya提醒自己。
是他害他變成這樣的,打從撿回他那天起,他就犯下了這項無解之罪。
「但是你要答應我,到了那裡,無論誰和你說話,你都不要理會,還有……千萬別離開我的身邊。」
「嗯。」
見Ryo不假思索的一口答應,Tatsuya感到自己的內心滿是苦楚,嘴角卻又不可避免地揚起微笑。已經選好了不是嗎?答案一直都在自己的心中。
於是,當夜Tatsuya抱著Ryo離去,將忠心的僕人留在城堡。
這算是不告而別吧?明明沒有被吸血,卻甘願淪為吸血鬼僕人的家族啊……坦若是為彌補當年背叛愛情的『罪』,也已經夠了,是該放開手,讓他愛人的子孫自由了。
沒有告訴Yuichi那繪本的故事,是因為一切很早之前就已結束。
跟那本繪本一樣,一閤上,故事就完結了。
現在,他就斬斷過去。
在趕路的半途,因放不下心,Tatsuya曾想讓Ryo陪自己入眠,沒想到那張毫無防備的小臉卻漾著笑容,主動將自己的身子埋進Tatsuya懷裡,安然睡去。
完全不設防的信賴感,令Tatsuya沉重無奈的笑了。
「你難道就不怕我把你賣了嗎?」
輕輕在可愛的鼻頭上親了一下,Tatsuya在意識模糊之前收緊雙臂,小小身子在懷中被保護甚密。然而,Tatsuya沉睡的下一秒,Ryo旋即睜開眼。
摸了摸鼻子,粉嫩的小臉蛋撲上煞是好看的紅暈。
Tatsuya…Tatsuya……一樣是交換了名字,卻好像跟Uchi的意義有點不同。
不知怎地,Ryo覺得自己無法將Tatsuya視為朋友,心底有個小小角落訴說著不想彼此的關係僅止於朋友……可是,究竟該把Tatsuya定位成什麼樣的存在呢?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倚在略為冰冷的懷裡,卻能感到安心無比。Ryo伸手輕覆上那張美麗而蒼白的臉蛋,想了半天,小小腦袋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。
他對他…到底算什麼呢?
……是不是等他長大之後,就會知道了呢?
想著想著,一陣睏意襲上來,Ryo枕著Tatsuya的手臂,在對方懷裡傳來的極淡極淡薔薇香氣包圍之下,真正的沉沉睡去。
就這樣,除去吸血鬼必然沉睡的白晝,Tatsuya隻身帶著Ryo,以相當迅速的速度到達目的地。
踏著月光,他們來到了規模十分壯觀、腹地非常廣闊的城堡前。不,或許該稱之為皇宮更加貼切……
古色古香的花園被大片的薔薇淹沒,就連空氣中都瀰漫濃郁香味,罕見的白色薔薇沐浴在月光下微微發亮,彷彿夜星般點綴著巨大的華麗宮殿。這裡的金碧輝煌自Tatsuya有記憶以來已然存在,不曾改變。
止住腳步,Tatsuya低頭看著發愣的Ryo。
「怎麼了?」
Ryo皺皺鼻子。「……我討厭這個味道。」這香味跟Tatsuya身上有著強烈的差異,隱隱約約…夾帶著濃郁腐敗臭味。他很討厭,包括遠遠地、那位笑著朝著他們緩緩走來的陌生人。
跟Tatsuya同樣擁有美麗絶倫的面容,笑容看起來卻令人作噁。這是第一次Ryo對會跟自己微笑的對象產生了討厭的情感。
「U,我美麗的孩子,你終於來了。」
「父親……」
相較於來者的熱情擁抱,Tatsuya只輕輕地回抱一會,便往後退開。大公爵略微失落地垂下手,臉上仍帶著笑,轉移視線落到Tatsuya身旁的Ryo。
Ryo一臉倔強的回視,大大的眼睛烏溜溜地打轉,那眼眸深處的勇氣卻是不可侵犯。大公爵笑意更覺加深,不過仍是對著Tatsuya說話。
「有意思……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活潑的活祭品。」
「不,您說錯了,父親。」
搶在大公爵碰到Ryo的肩膀之前,Tatsuya如鋼手臂抱起了Ryo,親暱地將彼此的臉頰貼在一起,輕描淡寫卻不容置疑地宣告所有權。
「Ryo不是活祭品,他現在是我的『眷屬』。」
說這話時,Tatsuya無論是眼神也好,語調也好,都嫵媚動人極了。
鮮少展露出的妖媚,如今爲達到某種目的,他的笑猶如月華凝聚,美得令人屏息。由於靠得太近,Ryo看不見Tatsuya異於平常的妖美,然而首次聽聞那低柔動人的嗓音,臉頰不禁飛紅,甚至變得恍然出神。
就連大公爵也不免心醉神馳了一番。
「呵呵…是嗎?我可沒瞧見他身上有『吻記』吶…U。」
「這是自然,」薔薇笑靨染上曖昧色彩,「因為我將『吻記』種在最私密的地方……」美目如流一轉,「……應該不需要展示給您看吧?」
聽懂暗示的大公爵鼓動喉結,朗聲大笑。
「哈哈哈,當然不用,我只是有點驚訝你竟然也會收眷屬罷了,並不是對你說的話有所懷疑。看來這孩子果然特別,竟能擄獲你的心啊!」
「Ryo的確特別。」
「也對,這下子,你可是擁有了不可多得的寶物呢!呵呵……」
持續著虛偽的對話,Tatsuya不動聲色地嬌笑,抱著Ryo的雙臂卻不時顫抖。不是害怕,而是隱怒。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一般,Ryo安靜地環住Tatsuya的頸項。
好溫暖,真的。
Tatsuya側過頭,感動地與他相視而笑。
此等光景,則讓大公爵更加認定兩人之間有著不尋常的關係。而那一張看似和藹笑容的背後,有一股陰惻氣息浮動。
「好了,我們到裡面去吧,別讓其他客人等太久,宴會要開始囉。」
在大公爵的催促下,Tatsuya跟Ryo走進了偌大的廳內。
庭園裡,隋風搖曳的白薔薇,彷彿在彼此低語著:
讓黑夜比白晝還要來得輝煌燦爛吧 一場吸血鬼們等待已久的噬血宴會就要開始啦
荊棘彷彿感到哀戚般地彎折身軀,如此歌唱了:
祈禱吧 祈禱吧 有一場悲劇就要上演了哪 有人將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啊
──To be continued.
以上、退場。
[註:我告訴自己:很好~快要結束了,然後再對Tatsuya跟Ryo說:加油!終點就在前面了。(笑)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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