蟹掌櫃的挖坑人生

《漆黑、十五夜》麻生遙斗篇(四)


在我倆沒有黎明的房間裡 無言而面無表情的你
是否在掩飾 深藏在心中的傷悲?

──────月夜ノ物語　詞曲：堂本光一





在他還很小的時候，經常被父親打倒在地上。

躲不掉發狂似的拳腳，他本能的抱住頭踡起小小身子。唯有這樣才能將身上的傷降到最少。

他緊緊閉著眼睛，就連哭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，只能發出類似小動物般的淺淺嗚咽。應該要護衛他的母親早就受不了父親的凌虐，丟下他逃走了。鄰居們也不想惹事，紛紛關好自家門窗，避而不見。

哭沒有用。沒有人會救他。沒有。

父親的毆打從未停過，甚至變本加厲，他身上的傷痕不斷地增加。

終於在某個晚上，喝醉的父親將他的手打斷，就在他痛得差點昏厥過去的當頭，父親突然壓住他，從背後粗魯的進入，可怕的黃牙緊緊咬進他的上背，狂亂的舔著他佈滿小小身子的傷痕。

不要...住手......

他感到驚慌、恐懼，卻又憤怒。

這不是父親！是野獸！可惡的野獸把父親吞噬了，化作父親的樣子逞惡！

小小的手在掙扎中亂抓到了某樣硬物，他往野獸的頭上奮力一砸，野獸吃了痛放開他，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撞開野獸，然後奪門逃出，暴怒的野獸摀住頭追著他，一直追著他，他只能一直跑、一直逃──

然後，他摔出樓梯欄杆外，跌進草叢，失去意識。

再度醒來，他茫然地環視眼前的白色房間，有一股苦苦的味道漂浮在空氣中，低頭瞧，他手臂已經用白色繃帶密麻仔細的包紮好。

有人見他醒了，便走過來溫柔地摸摸他的頭，跟他說，不用害怕，野獸已經被關起來了，無法再傷害他。

他表情空白了幾秒，才大哭出來。



後來，他在醫院住了一年，把傷養好才被義工姊姊帶到育幼院。

只是肉體上的痊癒，心靈的傷口卻還在流血。每天晚上，義工姊姊總要好一番費勁兒才能哄他入睡，但他總會從噩夢中驚恐地醒來，發出尖銳的叫聲，猶如狗笛吹螺。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只會做惡夢，於是，縮成小狗樣地趴臥在地板上睡去。

這樣才能聽見野獸的腳步聲。

危險只要一靠近他就馬上會知道。

這種情況看在義工姊姊的眼裡，實在很不忍心，只好在夜裡為他添被子。

第三年，有一對夫婦來見他，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。麻生遙斗。

這個名字對他來說，很陌生，像是另外一個人。嗯，是另一個人吧。雖然他們都親切和藹地看著他喊這個名字。但我原本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喔。他輕輕地在心中反駁。不過，他們對麻生遙斗很好，所以他並不討厭當麻生遙斗。

麻生遙斗有個哥哥，叫做麻生圭輔，對他也是很好。但不像其他人帶著過多的同情和小心翼翼。

麻生圭輔憐憫他，但對麻生遙斗經常扳起做哥哥的面孔，他會說，遙斗，不要偏食，把紅蘿蔔夾回去；遙斗，不要賴床，吃完早餐我們一起上學；遙斗，不要不寫作業，有哪裡不懂我教你。

他還蠻喜歡聽麻生圭輔喊著「遙斗」的聲音，心底會暖洋洋的，像曬太陽。

當麻生圭輔發現他不願意睡床而是踡著棉被縮在房間的地板上時，他朝他伸出大手，依舊瘦小的他瑟抖了一下，以為自己會被打，但預想中的拳頭始終沒有落下，相反地，麻生圭輔將他連棉被一起抱到床上，對上他那雙深深驚懼的黑眸，麻生圭輔只溫和的微微一笑，輕輕摸了摸他的頭，為他蓋好被子拉到下巴塞緊。

「遙斗，不要怕，睡吧，我會在這裡陪你直到睡著為止。」

眸底有一些暖暖的什麼在氾淹。他閉上眼睛，慢慢地流下眼淚，卻第一次呼吸勻稱的睡著了。

可以嗎？他真的可以當麻生遙斗嗎？

這麼幸福、這麼溫暖......他真的好希望自己就是麻生遙斗。

可以吧？麻生遙斗。

漸漸地，他不再時時警戒著，眼神柔軟了起來，看起來特別單純稚氣，就跟普通的小孩子沒什麼不同，也開始會笑了，天真的露出可愛小虎牙，一下子擄獲了身邊所有人的心。

麻生遙斗不必背負那些傷痕和苦痛。

麻生遙斗有願意守護在他身邊的人，他們會保護麻生遙鬥，讓那些危險離他遠遠的......不用再害怕了，不用了。

好些年過去，他幾乎快要變成麻生遙斗了。

幾乎。

只到那天為止。

那天，麻生圭輔和遙斗一起去溪邊玩，要回去的途中下起大雨，他們哥倆哇啦哇啦地在溪石間奔跑，想回到岸邊躲雨，先跑在前面的麻生遙斗回過頭，才發現圭輔哥哥突然消失了，雨幕中，他什麼都看不清楚，只剩下聽覺。

麻生遙斗不停喊著「哥哥」的聲音。

破碎的迴響在溪谷裡。

最後，他們只打撈到一具冰冷的屍體。

回到家，麻生遙斗站在哥哥的房間外面，『爸爸』和『媽媽』正在裡面傷心地相擁，麻生遙斗想開口安慰，卻聽見『媽媽』幽怨的哭泣：

「為什麼？為什麼是圭輔？！為什麼是我的孩子？為什麼...圭輔...為什麼是你死掉啊......」

......對不起。

他輕輕的說。悄悄地離開，回到自己的房間關起來。

他沒有開燈，直接躺在地板上，仰望窗外希罕的黑夜星子。聽說死去的人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，好讓思念的人抬起頭來，便能看見。

哥哥...

你也在那裡頭嗎？

他輕輕地閉上眼睛，模模糊糊中，他說：

麻生遙斗，對不起，我還是無法成為你。

但是，我會保護你，代替麻生圭輔哥哥保護你。

所以，不要哭...睡吧...好好地睡吧......這份悲傷就讓我來承擔。

等你醒來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你會好的。







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