蟹掌櫃的挖坑人生

§ 七 §







夢境又突兀地更換了場面。
彷彿揭開了一重重的帳廉──



時序來到了深秋。

池裡的蓮全枯委了，只剩宛如枯骨似的蓮蓬哀悼。

遍地的落葉席捲而來，視線所及全都像極了紅色的鮮血…那樣地怵目驚心。



亮握緊了拳頭，視線垂到地上。




他不願見到，龍也帶著那樣悲傷的幸福。




初次見面之後，時雨大人便經常來訪藤香舍。

雖然龍也那時還尚未調教成接待客人的歌舞伎，但只要給點銀兩疏通疏通，兩人還是能私下見面。

不過，時雨大人始終沒對龍也出手。

他總是帶著許多小玩藝或禮物來討龍也歡心，有時是華貴的錦緞服裝，有時是上等絲絹製成的風箏，這行為簡直就像是男人追求女人一般。

但時雨卻樂此不疲。

一開始，受寵若驚的龍也推卻了幾次，後來卻漸漸被感動，於是便開開心心地收下充滿時雨大人『愛意』的禮物。

兩人相處的時間，總是有一股溫暖的幸福感瀰漫著彼此。

也許正是太過幸福了，才會忽略了帷幕深處，有一雙憎恨地看著這一切的眼睛……




一天深夜，時雨要龍也把頭枕在他的膝上賞月，龍也本來不肯，「您是尊貴之人，怎能讓您做這種事情…」。

最後卻拗不過心血來潮的時雨，只好乖乖聽話地橫躺在時雨大人膝上。

一輪明月寧靜高掛。

夜已經深了，時雨感覺到龍也安心地閉著眼睛。

「想睡了嗎？」輕聲地問。

「不會。」龍也小聲地回應。「不會……睡著就太可惜了。」難得時雨大人來呀，龍也撒嬌似地用手撫著膝蓋說話。

「這樣啊……」時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，倒也心滿意足。

龍也睜開迷霧般的黑眸，望向月亮，突有感觸地說：

「月亮獨自掛在天空，感覺好孤單啊……」

亮和時雨隨著這句話而仰頸而望。

秋天的盡頭，夜空中沒有任何一顆星星閃爍，默默散發光芒的明月的確看起來寂寞許多。




「嗯…不過，龍也，水池裡面映著月亮喔！」時雨這麼回答。

身處一旁的亮愣了愣。怎麼…跟他想說的一樣……

池面微微起了波紋，月的倒影看起來就好像天空的碎片掉下來了似的。

「不只這裡的水池，現在這個時候，我宅邸的池塘，京城外的小溪、小河流，甚至，山另一邊的靇神湖一定也映著月亮呢…」

「龍也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月亮──有好多好多月亮喔！」

「所以月亮不是孤單一個了。」



龍也，就連你的眼裡也映出了兩個月亮唷……



時雨莞爾一笑，輕輕地將手放在龍也額上。

「之前發的高燒終於退了吧？更紗一直不肯讓我見你，害我好擔心是因為你病得太過嚴重而離開人世了……」

憐愛地低首親吻那在夜晚之中仍泛著光澤的黑髮，時雨萬般不捨地說道：

「更紗有好好照顧你吧？他好像很討厭我來找你的樣子……可見他真的很愛護你……」

聽著時雨埋怨似地喃喃唸道「明明我就沒對你怎麼樣嘛…我也很珍惜你的啊……」龍也頓時明白時雨全然相信了更紗的那套發燒說詞，龍也痛苦地縮了一下肩膀，返身緊抱時雨，將臉埋進對方胸膛。



不能夠讓時雨大人知道…他和更紗的事……不能夠……



「龍也？」

「時雨大人…請你抱我吧。」

時雨登時鐵青了臉，「龍、龍也……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？」

「是的，我想報答你。」

龍也堅定地仰起小臉，秀美端麗的容貌竟是染上了幾分妖艷。

可是時雨大人聽到了龍也的回答，卻生氣地大吼道：

「不要亂講話！因為想報恩所以獻上自己這種事情，我無法接受！況且我也從沒想過要你報恩，因為我對你的感情是『愛』！龍也…我希望你不要污衊我想珍惜你的這份心意。」

氣沖沖的時雨沒留意到龍也眸底一閃而過的傷悲，便咚咚咚地急急走出房間。

留下龍也獨自一人，好一會兒都無法動彈。




是啊…時雨大人是如此呵護珍惜著他……

可是……時雨大人如此呵護珍愛的孩子，被他徹徹底底的毀了……

龍也已經被弄髒了……

再也不是時雨大人所愛的那個孩子了……

這樣的他，竟然還寡廉鮮恥地要求時雨大人抱他──




「所以，您還是不要我了啊……」

「最後您抱的人……並不是我……」

「為什麼？……為什麼要背叛……為什麼？……」




龍也的臉頰滑下悲戚的淚水，放聲慟哭。
亮無言地從後面將龍也抱住，緊緊抱住。




此時，在他們面前上演的畫面，是更紗和時雨的糾纏。




那場背叛的戲碼。龍也最大的夢饜。




和更紗發生關係的幾天後，一直躲著的龍也終於被更紗喚到房裡，他本是極不願，卻還是無法忤逆這個從小就一直很照顧他的男人。


但是，龍也萬萬沒想到，更紗竟然安排了如此殘酷的景象在等著他。自投羅網。


半透明的羅帳內雙影重疊，他呆立了好久好久，努力的說服自己房裡正在暢意狎笑的人是更紗別的恩客，那熟悉的男性背影只是另一個與他的時雨大人相似的身形。


真的，他好努力、好努力地說服自己。


他逞強地不願哭出聲音，但越是忍耐，淚水就愈停不住。





他轉身，他狂奔。


不停地狂奔…不管目的地，只要離開那兩個人，哪裡都好！





無可遏止的恨就快要從全身滿溢出來──





殺了你。

殺了你。

殺了你。

好想殺了你。

如果這麼做能了結痛苦的話，就殺了你。




不……

不行……

我不要──

我不要時雨大人死去──

我不要──





即使內心是如此地恨你，但也是如此地愛你啊──





龍也抓住亮，忘我地在他懷裡像個孩子般大哭，一次又一次向他傾訴。





亮心想，龍也畢竟還是感應到了…

時雨大人早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。

所以他才不願醒來，不願醒來面對沒有時雨大人的世界。

就算要將這些悲嘆、傷心、痛苦──簡直就像吐血般地慟哭的惡夢，一再地重複。

他也只能這樣，只能這樣才能再見到他最最最深愛的人…

儘管，那也是傷他最深最深的人。





原來，龍也就是這樣變成鬼的。







(待續)
因為是描寫夢境的故事，又帶點奇幻，所以我知道大家有點跟不上了(汗笑)
嘛、假如真的有看不懂的地方，歡迎提出來~^______^